俳。中途

「In the quotation mark」

空間是四面牆，我輕輕的拉開門進到這只有四面牆的地方，裡面空無一物，沒有窗子沒有一絲絲粉塵，只有我還有空氣。

不知不覺便逃到這裡來，用一道關上就了無痕跡的門把我和世界隔絕，聽不見看不見但能想像。

非常不容易，在外邊我是一個遊走在消失邊緣的人類，雖然路上總會有幾個愛好把眼睛停留在別人臉上的慣性犯盯著我的臉，但是其實我也是那個把眼睛藏在頭髮下偷偷覷著其他人嘴臉的傢伙。他們不會記得我，也不會知道我的一切，我們不過是街景上常見的那種路人角色。

可最近，就是幾個禮拜以前開始我老覺得我被「某個東西」……某個我不確定的東西，觀察還紀錄了生活上一舉一動。

對方的行動非常隱密，毫無前兆與動機，甚至我連犯人可能是誰都想不起來，畢竟我連一起工作同事的名字都背不了……

只是那東西是肯定存在的。

他，或是牠，肯定在哪個角落，默默地，不、也許是正大光明的觀察我。

※

那個人，我們在背後稱她叫怪眼女，長的普通算是氣質型，但是整個人亂陰沉的。也不能是說陰沉，就是很詭異。

她有事沒事就會偷偷看我們在做什麼，可是又不加入談話，雖然也會打招呼，但是那笑容實在難以形容。

聽說她是博士班畢業的高材生，工作完也不應酬，有幾次遇到她，她不是提著一袋東西準備要回家，就是在超商裡面對商品發呆。這種沒有私生活的女人，真不知是真有那麼純潔還是暗地裡偷偷摸摸的在做骯髒事？

總之，雖然跟自己沒干係但是卻莫名的讓人厭惡，大家都想抓到她的小辮子，看看她是不是跟一般人一樣。

※

答錄機：「對不起，我現在不在家，請在嗶聲後留言……嗶── 喂？妳去哪了？怎麼沒上線，我等了好久。

算了，妳聽到留言回撥給我，凌晨也沒關係我最近失眠。如果打不通一定是我去飆車了，妳打手機。就這樣，晚安。」

「嗶── 上次的留言沒聽見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妳給我的鑰匙我一時找不到所以進不去，現在站在妳的門口。

我聽見答錄機的聲音，總覺得好像變態。妳回來打給我，我買了啤酒等妳，明天是紀念日妳還記得嗎？

不記得也沒關係，我等妳，晚安。」

「嗶── 是我，妳到底怎麼回事？」

「嗶──您沒有新訊息，舊有留言十四封，聽取留言請按１，結束按＃，謝謝您的使用。」

※

我把這個空間的第一面牆用我身上的一隻口紅塗的滿滿的，幼稚園還國小的時候老師都會稱讚我的塗鴉很好看，還有寫字，

我很喜歡寫。

這口紅是我最喜歡的暗紅色，我沒用過，因為不適合我。專櫃小姐建議我用亮橘色或是淡粉紅色，再弄得清爽些，就會很符合現在年輕人的打扮。

但我不年輕了。

我三十，我覺得這個世界討厭我。

我還有三面牆可以塗成紅色，這讓我覺得好些。當我處在這裡，「那東西」就不可能找得到我，並且我猜，那可能只是我廚餘養出來的蟑螂讓我心理怪怪的。

嗯，這裡加個笑臉不錯。幸虧這裡什麼也沒有，沒有鏡子，不過也沒有浴室。

看不見自己的臉也讓我覺得好多了，上班出門前都要弄好久，我討厭化妝。摸上去都粉粉的很噁心，而且我對香水過敏。

對了，上班。我幾天沒去了？看樣子考績又要被扣光了，雖然本來就沒多少。

我想沒有人會在意我是不是消失了，也許消失以後他們還會很開心。

這紅色真好，是我最喜歡的那種……我說過了嗎？

※

上次拿報告用的資料給她，妳們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竟然用美工刀把口紅前端弄得細細的在布上畫畫！

而且那紅色不是普通的紅，是類似血乾掉的顏色，多噁心。

我猜她一定是心理變態，中年女人又沒男友總是會心理不平衡。

※

答錄機：「嗶── 喂？兩個禮拜了，我去公司他們說妳沒上班，查了很久，他們好似不認識妳似的。

我還是找不到鑰匙，現在在往北海的路上，我猜也許妳只是去旅行了，記得上次妳不是說想再去北海一帶看看？

油加好了，先這樣，拜。」

「嗶── 沒遇到妳，也許妳不在北海一帶？我打給妳之前留在家裡的電話簿上所有寫在公司同事那排的人。

他們的回答永遠千篇一律的是不知道，妳跟他們處的不好嗎？但妳明明跟我說妳在公司還不錯。

上次不是還跟一個叫阿碧或什麼的出去？嗶嗶──算了手機要沒電了，妳若回去打給我。

我很想妳，拜。」

「嗶── 我厭倦答錄機了，現在在南下的路上，我好累，不想多說，拜。」

※

口紅塗到第二面牆的一半就沒了，我用手沾著拖延她的壽命和用量。

突然想起來以前高中作文還在寫我的夢想，我寫我的夢想就是人間蒸發。以前同學會我從來沒參加過，連學校都是半夜翻牆回去的。其實學校離公寓很近，就在巷子後面。我經常會被鐘聲嚇到，好像從沒聽它響過那般。

現在我餓了。但我不想出去，出去那也許是蟑螂的紀錄者又會依附過來，牠一定在等著看我笑話。

我要讓牠們吃完廚房所有能吃的東西以後慢慢餓死，這樣就不會再找上我了。

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隨處可見的路人，真的，就跟別人沒什麼兩樣。

所以不要再看我了！

※

噯，妳們聽說了嗎？她好像真的有在暗地作什麼事情，沒看到她最近都沒來上班？

這幾天吧，還有個人三番兩次來找她，妳們接到電話沒有？她竟然把辦公室的所有人電話都寫在上面，還是用暱稱寫。

明明就跟她不熟還裝熟。

那人肯定是她養的小白臉，要不怎會慌慌張張的來找。

※

答錄機：「嗶── 我都知道了，妳其實跟他們一點也不好對吧？根本沒有一個人叫阿碧。

妳是不是哪裡都沒去還在家裡？有在聽留言吧，有沒有吃飯？

我快找到鑰匙了，肯定就在附近而已，等我。」

「嗶── 妳老是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們約好的不是嗎？難道這麼久了妳都沒有信任我一點？

不只要分享快樂的事情，悲傷的事情也要分擔。

妳不要一直逞強逞強，至少想想我要怎麼辦。……有插撥，等等。」

「嗶── 我現在在門外，鑰匙我記起來在哪裡了。

上次妳趁我睡著時拿走了對吧？」

※

四面牆都完成了，一片暗紅色，雖然有些地方塗不勻但沒關係。

好累，也許是沒吃飯又熬夜吧？來睡一下，明天、不，後天好了，我要去以前去過的北海，然後辭掉工作，當然不辭也沒差。

我要把在牆上畫的畫在布上，我要當畫家。

還是詩人？等我起來再想，現在先睡。

啊，不，不，我忘了天花板跟地板還沒上色了──

※

答錄機：「嗶── 是我嗎？是我，我打來別無用意，只是想跟妳說，妳不要選擇到大公司去，也不要做妳不喜歡的事情。

因為妳會覺得很失望，原來人類污濁成這個樣子。妳一定不會喜歡的，因為我也不喜歡。

妳不會喜歡同事在妳背後竊竊私語，而妳永遠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

妳也不會喜歡當妳微笑招呼的時候，她們用一種汰疑的眼神看妳。

妳應該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做一些單純的活動。像我，我現在就要去了。

那麼時間到了，拜，記得我說的──嗶、嗶──」

※

鎖匠破門而入，人們站在門邊探頭探腦想看清楚房間裡面，他們只看見一面砸的粉碎的鏡子落在陽光之下，

牆壁跟地上有深紅色的楓葉狀印花，以及一台失修的破爛答錄機不斷發出雜音。

他們驚異，嘆息，討論著她的神秘失蹤。

然後慢慢散去，而卻有一個人竄了進房間，一把把門關上，還氣喘噓噓的。

按了答錄機，並且在地上的空白處，多抹了兩個紅掌印。

「嗶──您沒有新訊息，舊有留言十四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