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中途

【胚胎】

一粒氣泡貼在瓶底，宛如一顆等待的胚胎。

也或許是某個眼睛偷偷從玻璃纖維睜開，望著、盼著，思考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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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看懂了那些文字。

在我長得強壯到能夠突破沉默以後，曖昧瓦解，包裹我的黏膜剝落，意義退得夠遠能成為意義。

視網膜毫不疑惑的對焦，調度左眼以及右眼，彌補差異，我濕淋淋的嗅著羊水微妙的氣味，發現度過了好漫長好漫長一段日子。夜是白晝最清醒的夢境，在那永無止境的睡眠中，一種像纖維粒子的訊息隨著臍帶流進，從血液，到骨隨以及腦漿。

那必是名為母體的，「妳」的資訊。

※

羊水的味道有妳陰道的味道，還有血的味道、眼淚鹹鹹鹽的味道。

乾了以後就成為肌膚以外的肌膚，宛如妳對我的保護，這份憂鬱的氣味一直不斷侵襲著我，擾亂我，使我意識到這所謂的妳的存在。…妳不見了。

或該說妳已經不在我的身邊，這個事實打擊了我，卻從不曉得是誰將誰脫離。

懷抱冰冷的手腳，我想念妳的體溫，想念我們原本如一的心跳。

※

要是能讓我選擇，也許我寧可胎死腹中也不願意與妳分割。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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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非常厭倦活著。

那份厭倦根深蒂固無法拆解，隨時像不定時（又極規律）的炸彈般對我的精神進行一番腦內轟炸。

我的意識嚮往自殺，肉體卻排拒死亡，像是測試要到什麼時候自己才要放過自己，或是真的就這樣毀滅自己。

而最重要的，是怎麼要繼續為了這份乏味而孤獨的生命活下去。

※

每次說著這樣的話，別人總會用一種：這個人怎麼這樣糟蹋別人對他的好意？的眼神看我。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止不住寂寞。

※

當我想著別人在背後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心裡就不禁一陣恐慌。

當他們提起我的名字…我都以為我即將被害，那種思考激烈時像鈉粒被投在水裡，多一點就會爆炸。

而婉轉一點就像一抹薄紗，繞頸。

我從不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麼，他們也從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言語無法傳達，表情猥瑣，行動特立獨行，自顧彰顯表達不出的內心。

當然也依舊表達不出，上天少給了我活在人世的那種天賦，使我倍受欺凌，不管是誰對我。

※

妳會保護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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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的抽泣。

要是我當初死去，妳會是我的棺材，然而我活著。

我進行一種追尋，追尋一個又一個妳，找尋那份體溫，那個包裹我的殼。

世界好冷。

※

妳沒有把妳的溫暖遺傳給我…

為什麼不擁抱我？

為什麼。

※

生到世間，人就是一個人。

可是明明曾經，妳跟我一起的。難道那只是前世的一份記憶嗎？

那份心跳、那份在夜裡因疼痛微急的呼吸，都是假的嗎？

他們一定是弄錯了，錯了，是因為失去了妳的愛，所以我才要重新尋妳。

我未曾單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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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醒後擱淺在夢的邊緣，夜在十字路停佇，城市的燈光與陰影玩著最狡猾的遊戲，遮蒙了我的眼睛。

母親是一個複雜的名詞，代表一種費解的意義。

她憎恨生出像我這樣的變態卻也只能愛著我。真是偉大又悲慘，壯麗又愚昧啊…

懷抱著她的絕望，使我也真真切切的絕望起來，封在鏽鐵箱子裡成為保存時光流逝的匣子。

※

吶、

要是有時光機，妳會去過去？還是未來？

我要到未來去。

過去一點也不美好，我不想看見過去的自己。

我要去未來確認，確認在未來之中，有沒有什麼希望或是理由能讓我支持下去。

然後我可以為那麼一點渺茫的冀望活著…一直，一直，到那天來臨。

※

那以前，便在體內孕育這份對所有無以名狀的事物的期待與情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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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無跡可尋。

在這現世，既使太陽再多麼閃爍，照得水面粼粼閃閃，路燈散落如同星座，也沒有標示妳的號誌。

我更不能像候鳥一樣，清晰的馬上找到那個方向。

迷航是唯一路途，亦是唯一的捷徑。

只有這樣凝視專注的眼神才能尋求妳。

※

我設置標準，設置規則，好像非要達到些什麼，非成為什麼才有那種資格。

要不找不到任何理由會讓我迷失，讓我連一絲音訊也無。除非，

妳並不那麼如我想像的…

啊。我連想都不敢想。

寧願妳也像我尋我尋得遍體鱗傷，且對他人面目冰霜，除了心愛的人外不施以慷慨。

但那其實是我想妳會是個溫暖和煦，良善而時常露出微笑的人才產生的希望。

※

很多時候我都搞不懂，我到底追求的是什麼？

是妳，還是超越妳以外的，又或者其實我所要求的，根本就是我自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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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歡女愛轉變成一種同性之間尋求的世界，在彼此針鋒相對得不到一絲溫暖的世界，梵特斯博士研究出保存個人意念的方法，將自己的思考，願望濃縮換算成數據資料，裝載在電子腦，最後安置在生化人形之中。

這因應了社會風氣，也助長了這份風氣的蔓延，梵特斯博士表示，在每個人的內心之中都有一個理想人的雛型，那個雛型也許來自父母，也許來自自己對周遭期待的感覺，這些以科技手法具現的D－01型意念保存器，滿足了人們實踐與確認自己願望的衝動。

政府與宗教團體紛紛表示抗議並且提出人道相關問題，博士針對這些疑問表示，當人類確認了自己的理想為何物，往往都會感到幻滅，進而修正思考的態度與方向性，可以說是減低犯罪，體驗人世道理的良好發明……

※

我看著那些紀錄關於我這個人的過往以及巨大的冀願，在螢幕上變成綠色蚱蜢般的數據資料，流進電路，到記憶體之中，

有種以往沉寂的寂寞，突然有個容器可以盛裝了一樣；那樣子的鬆了口氣的失落。

這是最後一具D－01記憶體，在這項科技過度氾濫以後，政府決定聯合抵制，受到高層不斷施壓，終於這場美夢也不得不結束了…

我將我的記憶跟肉體留給這最後的D－01。作為身為母親的愛與悲憤，就讓我唯一而孤獨的「孩子」作為我而活下去吧。

似乎除了如此以外，我也再也無法給予她什麼，比起母親那種壯闊的愛而言，我只能選擇這麼去愛我的孩子──想想還真是沒用啊。

唉…再等一會，旭日就要升上來了。

妳會用什麼樣的眼神，凝視我所強迫妳面對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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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想要用雙手緊緊扼住拋下我離去的妳的頸子的衝動，這也是因為我深愛著妳的緣故嗎？

我開始憎恨著。因為太不明白。

要是有任何的語言，任何的文字紀錄關於妳的期望，我願意傾聽，耗費所有的一切也無所謂。

沉默而不語的妳好像不停的駁回我所發出的話語，無論那是答案還是問句，這才發現其實這些原來都是如此淺薄。

…不管發明多少的辭彙都無法表達我現在的傷心。

摔壞身旁所有東西，大吼大叫，宣洩以後，也於事無補。

※

暴力得不到任何東西。

※

一定是上天知道我是個又膽小又自私的傢伙，為了懲罰這份愚蠢跟懦弱，才使我不得不…

已經什麼都不能確定了，即使是妳。我最深愛，也應該最相信的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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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菸很苦，不停的吞吐這份煙霧，好像要把苦澀全塞進肺裡面。

我目見這一切的完成，接著就等著把她推進這地獄般的人世。

我是這麼想的…不能選擇的生命，比起能夠選擇的死亡，更是種罪惡。但是，縱使如此也還是得一直走下去。

畢竟即使是戲也得等到謝幕吧。

……不知道這孩子會有什麼反應？如同另外一個我般，我想她一定會非常憤怒。

以為我背叛了她那樣，難以置信也又拼命尋找答案。

她會不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出路呢…從我陷進去的深淵裡面，闖出第三個選擇，又或者是，就這樣成為跟我一樣的面貌。

她是我最後的冀望，雖然無法自己見證，卻是我遺留在這裡的證據。

她是我所有的具現，而又擁有新的可能。

真希望她可以明白啊…我可悲又稀微的愛，一直與她同在。

※

只要她能夠明白，一切都不會是沒有意義的。

請保護我，這我所留下的巨大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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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為什麼不救救我？我就在這裡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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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院：

之前在逃中的梵特斯博士現在受到院方隔離保護，請各位同仁每三小時輪替，班次按照手邊的表單──

由於博士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院方正代為處理所有D－01系列產品，依政府所頒布的法令，予以銷毀…

※

其實博士根本就是瘋了吧？抓狂的摔壞東西，還叫嚷著別人聽也聽不懂的話，我看院方只是希望不要讓媒體逮住她才把她監禁在看護室。

沒錯沒錯，會發明意念記憶體，本身就是違逆人權天道的，雖然的確很賺錢…但以現在來看可是大賠。

人類根本不需要什麼確認理想的東西，要是真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自己努力去做呢？

搞得大家不是要求讓D－01取代自己，就是打擊的自殺了，那些人怎麼不踏實點，以幻想而生的東西，怎麼會比不上根源的自己。不過也不能這麼說啦，大概內心脆弱的…就是會希望依靠些什麼確認些什麼吧。

※

一切都無所謂，這樣絕望徹底的自己，也可以擁有這樣美麗、純潔的希冀。

已經足夠了。

只是雖然明明知道夢得醒來，還是心痛難耐。

這是我看著自己映照在螢幕上的臉後發現的，原來……原來縱使心裡彷彿無動於衷，表情卻是這麼的悲傷啊。

我一直都在欺騙自己。

現在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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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看懂了那些文字。

不過，也許又是另一場虛無的夢境而已，自己給自己設計的棋局，至始至終就只有一個人聲音的，獨角戲。

我花費掉了無數又無數的時間，明白的也才不過是虛實之間的冰山一角罷了。

所以我決定逃開。

用妳給我的生命，一定可以飛起的吧。

沒有羽翼，也能夠邁步跨越。那模糊不了的界線，以及割開的兩個世界，晝夜的顏色。

知道嗎？妳是如此讓我心疼，又疼愛得不得了的存在。

就這樣除了繼續下去別無他法一樣，也可以。

是喜歡自己心裡的幻影，也可以。

我不要再相信虛假的言靈，雙眼無法調度的雙重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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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言：

言語無味，我想著我還能說什麼呢…？

好像沒給妳那樣，我把我僅有的都給了妳，而唯有如此，妳才有機會活著。

請不要憎恨這份生命，雖然我也同樣的怨恨過，這世界所有不公的，所有偏頗的…但是僅僅如此，是走不下去的。

那些我錯失的機會，看不見的希望，也許這一次妳就能看到了吧。

這麼樣邊期望，邊絕望著的為妳祈禱著，窗外曙光也已經毫不留情的升上來，極其美麗。

但願妳的命運，會像這天空那樣，盈滿顏色。

這就是我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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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堅強是，不斷被打倒又不斷站起來。

而愛只有一條途境，唯有堅持下去的人，才會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