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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是四面牆,我輕輕的拉開門進到這只有四面牆的地方,裡面空無一物,沒有窗子沒有一絲絲粉塵,只有我還有空氣。

 

禁閉的這個空間,鮮紅的佈滿一道道劃痕,好似要彰顯自己的內心那樣瘋狂的遍佈四周,只有立足的地面和天空是一片雪白,這裡是我繼承來的世界。

 

在這裡的是也曾經被我凝視,卻因為視點不同而看起來如此狂暴的風景,選了一個角落,我靜靜抽著煙獃然的看著這她不會再回來的她的「體內」 ,內心因為無法釋然而充斥著疼痛,也因此我連鬆手讓回憶隨時間淡去這種事情都做不到,最後只能把自己禁錮在跟她相同的地方。

 

只要一點點也好,好想讓自己的眼光跟她交疊。

 

可惜的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辦法變成她,更沒有辦法揣測她的想法, 這讓我感覺自己離她原來是這麼的遙遠,遠得讓我都感覺惶然跟歉疚。

 

吐了一口煙,我想我的確是充滿了罪惡感。

 

 

說起來所謂的在一起是什麼?

 

肉體也好心靈也好,人類基本上都是無法跟他人永遠在一起的。

 

因為有了肉體這個容器,我也才得以確認「我」的存在,也因為有了這個容器,所以我永遠也消除不了我的屏障,在同一時間跨越到跟他人完全相同的視點去看這個世界。

 

心靈雖然沒有像肉體那樣明確的界線,但正因為是無形之物,說起來比肉體更加難以捉摸,要說感覺到別人的想法,說起來也只是我自己個人獨斷的在接收感知,連正確於否都非常可疑。

 

所以我想,所謂跟別人在一起,會不會根本只是自己跟別人做的一場夢呢。

 

哈啊--要是妳在這裡的話我好歹可以問呢。

 

對於我們的交往,妳到底是怎麼想的?

 

乾笑了幾聲,想想居然要等到妳死了以後我才開始想這些事情,這樣的交往對象也的確是太糟糕了,但說來抱歉,在此之前我的確只想著自己的事情。

 

要說關心別人或者是憐愛對方,表面上或許都有做該做的舉止,但是我知道我的內心始終還是把妳跟我切成兩半沒有真正的視為一體。

 

如果問我為什麼說起來我也不明白,硬要說的話也只能說大概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可以跟一個他物合而為一吧?

 

所以妳沒有相信我而對我敞開胸懷,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對於一個笑容和藹要妳表露自己,卻暗地把自己內心保護的好好的傢伙,要怎麼樣相信連我自己也都感覺困難。

 

 

不遠的地面放置著一個方才我沒注意到的答錄機,我按下了播放鍵。

 

嗶──您沒有新訊息,舊有留言十四封……

 

冰冷的女人聲音機械的告知我這個消息,我爬起身一邊巡視著牆上的圖畫,一邊等待著答錄機放送的內容。

 

「嗶──喂?妳去哪了?怎麼沒上線,我等了好久。

算了,妳聽到留言回撥給我,凌晨也沒關係我最近失眠。如果打不通一定是我去飆車了,妳打手機。就這樣,晚安。」

 

隨著機器運轉的聲音,我不期然的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頓時被嚇了一跳 ,不僅僅是因為出現的是我的留言,而是這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是這麼的淡漠。

 

這是我的聲音嗎?

 

「嗶── 上次的留言沒聽見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妳給我的鑰匙我一時找不到所以進不去,現在站在妳的門口。

我聽見答錄機的聲音,總覺得好像變態。妳回來打給我,我買了啤酒等妳,明天是紀念日妳還記得嗎?

不記得也沒關係,我等妳,晚安。」

 

這種略帶壓抑於是顯得略微低啞的聲音的確是我自己,我總是會特意的去掉語調裡開心或者期待的情緒,好讓自己顯現出平靜跟泰然的態度,但藉由答錄機聽起來,與其說是平靜泰然,還不如說像是在埋怨或者生氣。

 

「嗶── 是我,妳到底怎麼回事?」

 

因為無法忍受,所以我把放送暫時停止了。

 

 

在妳的耳裡,原來我是這樣的啊。

 

抽著煙,我想著原來自己其實是個討人厭的男人。

 

走到紅牆前面,我藉由思考這牆面的顏料跟圖案好轉移內心的打擊,但又因為自己這樣做而使得我查覺到自己的狡猾而自我厭惡起來,我用指尖試著觸摸牆上的畫,像血乾枯一般的紅色輕易的沾染在手上。

 

有點黏稠感,我用力的想把他搓揉乾淨但卻越弄越糟,紅色淡淡的擴散在我的手上。

 

內心被記憶給觸動。

 

我想起了一個模糊的片段。

 

 

女人在專櫃前抱著胸看著擺滿口紅的專櫃,看起來有點疲倦虛弱的樣子,也因為如此她想挑一隻可以讓自己感覺起來比較有生氣的口紅,因為她的生日也差不多要到了,所以一邊的男人提議作為禮物,讓她挑選一隻喜歡的口紅。

 

印象中從認識開始女人就沒有畫過妝,他並不討厭他這點,因為說起來他是討厭那種會粉飾自己面孔的女性。

 

所以女人提出自己因為工作上被嫌棄氣色不好想買口紅的時候,他其實內心還有點不悅。

 

他始終站在離她有一點遠的地方,等待著她挑選好,即使女人問他的意見他也只是露出不置可否的態度,什麼顏色都一樣在他眼裡都一樣--快點選完吧,他心裡暗暗的這樣想。

 

大概是因為長年來不化妝的關係女人也不知道該從何選擇,商場裡的服務人員好意的為她介紹起來,還抓起她的手試給她看大約哪一些顏色會適合她,現在又流行怎麼樣的顏色。

 

那個服務人員充滿了香水味,他因為厭惡那種廉價的氣息,又站得更遠了一點。

 

滿臉的不耐。

 

而他也不覺得這種表情有什麼不對,因為他真的完全無法忍耐。

 

女人終於挑選完了,他掏出信用卡交到她的手上,她接過之後一臉歉疚的獨自去付帳,所以他完全不知道最後女人到底買了怎麼樣的顏色 。

 

而之後為了他開心起來,他們花了許多時間在改機車的專門店兜轉挑選配件。

 

 

 

 

妳的臉上一點不耐都沒有--...

 

想著這牆上的可能就是那一天妳所買的口紅,我不禁有一點心痛。

因為這顏色一點也不適合但卻又意外的符合妳,這種死亡似的深紅,是妳燃燒過渡的象徵。

 

『當時再多注意一點就好了』,而我也只說得出這種虛偽謊言一般的台詞。

 

 

不管是哀憐妳也好,撻伐我自己也好,這些都我想為自己脫罪般的想法,為了不要讓我的罪惡感滿溢而出,那個自私的我作出鞭打自己的樣子想惹人同情。

 

我不應該被原諒。

 

而我也不可能被原諒了,意識到這一點,我居然有點感到滿足,可以顯知我是多麼無可救藥的卑劣啊。

 

我再度的按下答錄機撥放鍵。

 

「嗶── 喂?兩個禮拜了,我去公司他們說妳沒上班,查了很久,他們好似不認識妳似的。

我還是找不到鑰匙,現在在往北海的路上,我猜也許妳只是去旅行了,記得上次妳不是說想再去北海一帶看看?

油加好了,先這樣,拜。」

 

「嗶── 沒遇到妳,也許妳不在北海一帶?我打給妳之前留在家裡的電話簿上所有寫在公司同事那排的人。

他們的回答永遠千篇一律的是不知道,妳跟他們處的不好嗎?但妳明明跟我說妳在公司還不錯。

上次不是還跟一個叫阿碧或什麼的出去?嗶嗶──算了手機要沒電了,妳若回去打給我。

我很想妳,拜。」

 

「嗶── 我厭倦答錄機了,現在在南下的路上,我好累,不想多說,拜。」

 

在妳封閉起來的時候,我的樂觀跟輕忽在妳耳裡聽起來多麼可笑啊,怎麼樣呢?是會想著這個男人根本一點都不懂我,還是想著這個傢伙真愚蠢?

 

我沉醉在自虐的想法裡,聽著答錄機留下來的「過去的我」給「現在的我」的撻伐聲。

 

「嗶── 我都知道了,妳其實跟他們一點也不好對吧?根本沒有一個人叫阿碧。

妳是不是哪裡都沒去還在家裡?有在聽留言吧,有沒有吃飯?

我快找到鑰匙了,肯定就在附近而已,等我。」

 

「嗶── 妳老是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們約好的不是嗎?難道這麼久了妳都沒有信任我一點?

不止要分享快樂的事情,悲傷的事情也要分擔。

妳不要一直逞強逞強,至少想想我要怎麼辦。……有插撥,等等。」

 

「嗶── 我現在在門外,鑰匙我記起來在哪裡了。

上次妳趁我睡著時拿走了對吧?」

 

 

看啊,我還到處尋找過,我都這麼努力了,這不完全是我的責任,是妳連我也抗拒的錯.....妳抗拒我,排拒我,這是因為我也是妳世界的-- 他物嗎......?

 

是呢。

 

原來...在我們在一起前,我們已經先拋棄了彼此。

 

 

摸摸口袋,裡面還有盒工程標記用的白色粉筆,我用它一點一點的從角落把妳消滅。

 

人們說,傷口會隨時間淡忘,但我知道那其實是騙人的。

 

對於傷痛,人們只會麻痺,傷痕會用各種形式留存在體內,而留存的場所並不只是記憶,而是整個生命、想法、以及更深處更無法抹滅的地方。

 

即使我覆蓋了妳的深紅,我明白,我也只是徒勞,這牆再也不可能重回完整的白皙。

 

妳的聲音在空間裡響起。

 

「嗶── 是我嗎?是我,我打來別無用意,只是想跟妳說,妳不要選擇到大公司去,也不要做妳不喜歡的事情。

因為妳會覺得很失望,原來人類污濁成這個樣子。妳一定不會喜歡的,因為我也不喜歡。

妳不會喜歡同事在妳背後竊竊私語,而妳永遠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

妳也不會喜歡當妳微笑招呼的時候,她們用一種汰疑的眼神看妳。

妳應該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做一些單純的活動。像我,我現在就要去了。

那麼時間到了,拜,記得我說的。」

 

答錄機似乎停止了放送,我微笑著聽著妳的聲音,妳的想法迴盪在我的體內。

 

我站在妳曾站的地方,做著跟妳相同的舉動,這樣就好了,至少我們可以用這種形式貼近。

 

 

「 嗶──.........不管你現在腦海裡的想法是怎麼樣,我必須跟你說不是那樣的。」

 

以為已經結束的留言在沉默之後居然又響起 ,男人一臉恐懼的轉頭瞪視著機器。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是的,你一定會來。因為我瞭解你,不論最後是什麼促使你來到這裡,你都會來我的體內把我的一切消毀。即使這是徒勞,你也會這麼做吧。」

 

「 嗶 ──我們都是人類,所以有著相同的劣根性,你其實只是想要的不是撻伐,而是被寬恕,而事實上你也不想要被寬恕,你想要的只是你是有愛有感情的這個形象,你 是這麼的悲傷,這麼努力都無法貼近別人,而且這麼孤獨......這讓你感到輕鬆,或許甚至你會感到愉悅?也或許你真的是真心的悲痛,我不曉得。」

 

「 嗶──是的,你會永遠的孤獨並且永遠的充滿疑惑--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管我最後是決定活下來還是死了,我都將會永遠的,永遠的,永遠的這樣詛咒你。」

 

「 嗶──所以不要為了你的孤獨而悲傷,因為跟著詛咒,我的愛也將用這個形式留在你的體內。就跟這牆面一樣。嗶、嗶──」

 

「嗶──您沒有新訊息,舊有留言十四封……」

 

 

男人失去力氣跪了下來,露出了既是痛苦又恍若是高興的表情,領受了這份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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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2006年7月21日的『In the quotation 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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