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中途

　　大地賜予的食物，還是要按季節吃。

　　追求美食不是一定要大魚大肉或精緻烹調，好的食物貴在新鮮，而且要當季，跟著季節的變化吃不同的東西。

　　紫凌煙在暮山裡找尋，端月時會把一個冬季所受的嚴冷轉化成一樹清甜爽脆果實的末嚴樹。

　　暮山是座很有趣的山，四季分明，山上的會產果實的樹，都必須經歷過一個完整的季節，才會在下季的第一個月初結果，各種樹加起來，一年也只四個月份產果，很特別，不知情的人，恐怕只會以為它是一座普通的山。

　　凌煙喜歡暮山，不只因為它的特別，更因為這裡許多樹都是成精成怪的，會告訴她很多故事。

　　這裡的樹精，或許是因為每年總是得沉默兩季兩月，歷練一季，而後一月結果，所以大部分顯得相當溫和且睿智。

　　末嚴樹是在正月才會結果的樹，其果名為末晶，皮是微微透明的冰藍色，吃起來甘甜爽脆，汁多解渴，相當消暑，而且，食後能使狂躁之心歸於平靜。

　　凌煙曾經想過，如果末嚴樹能種在暮山以外的地方，那麼或許人類社會就會趨於真正的和平與安定。

　　但事實上，要產出越好的末晶果，就必須經歷越嚴酷的冬季，能種的地方不多，且大多人類不願居住在那種地方。

　　那些屬於自身的考驗即使再嚴厲也一個都不能落，這是自然界的規定，是萬生萬物遵循的天道。

　　人類只會用科技去逆反大地的規則，想要春嚐秋果，冬品春味。

　　樹精這麼說的時候，凌煙點了點頭。

　　只有當季的食物吃起來是最好吃的，品嚐得到大地的脈動，可惜，人類中擁有這種味覺的人不多了。她有些感嘆，那種被強制逆反而得到的甜味，總是少了點靈性，人類的味覺不知道，不過，大多時候，身體卻知道。

　　因為身體還是身在天地裡啊，樹精這麼說。

　　身在天地裡，就必須遵守天地之道，那是種屬於自然的法則。

　　凌煙找到末嚴樹的時候，末嚴樹的樹精還記得她，友好的讓她摘取末晶果。

　　她坐在一旁的地上，一邊捧著末晶果慢慢的啃著，時不時吸幾口流出的汁液，一邊跟末嚴樹精聊著天。

　　這幾年越來越多流浪妖怪，末嚴樹說。

　　啊啊，好像是的。凌煙喜歡到處走走跑跑，這幾年在荒野山林間，的確比起以往看見更多妖怪。

　　人類的社會越來越混濁，有些新生的妖怪還懵懵懂懂，不懂得收斂也還不夠強，就這麼被逼迫致死了，末嚴樹感慨，我只是樹，願扎根於此處，直到生滅滅生，輪迴反覆，我也願意只做一顆樹。

　　其實天地無情也是因萬物情已至極。

　　凌煙默默的聽著，她坐著的地方前方是斜坡，可以遠眺暮山外連綿的景色。

　　現在是一天之中她最喜歡的清晨，近點的地方，可以看見花花草草上還凝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外面是顏色漸暖的天空，更遠方卻是一片灰濛，那裡是人類的城市。

　　身在城市的人，其實很少會查覺到自己生存的社會真正的模樣。

　　潛移默化，多麼恐怖。

　　我想過，想變強再變強，然後毀滅人類，再步入死亡。

　　凌煙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變得有些虛浮，像是風一吹來就會在空氣中逸散。

　　哦？妳會想這樣的事？樹精似乎有些驚訝。

　　……嗯。凌煙輕輕的點了點頭，目光仍然落在遠方。

　　後來呢？

　　後來我想那不是我能做到，也不是我能做的事。如果要滅亡，要毀滅，要自食惡果，那都該是被人如此對待的世界才可以還給人類這些結下的果。我們只能選擇自身可以做到的事，儘管我有時候覺得其他生物無辜，卻被迫陪葬。所以以前偶爾會瘋狂地恨著。

　　現在呢？

　　現在，我想我或許期待著世界末日來臨，不過在那之前，我大概還是會做好想做的，還有也希望做到該做的。流浪妖怪之家也會盡可能的協助一些妖怪去學習生存在人類社會中，而且不要忘卻本心。

　　不管是人還是妖，想法都是可能隨著時間改變的。末嚴樹樹精低語。

　　會啊，有時候可能越想越錯，但我還是相信大多數會越想越明，儘管中途迷惘，但總會找到自己的答案吧。而且，不動是不行的，因為擁有生命啊。

　　而後，他們繼續聊到太陽完全昇起，又聊到日頭將落，凌煙才起身準備離開。

　　離開前，她接過末嚴樹另外送的末晶果。

　　知道我這身果實且會食用的也不多了，不如送給妳。樹精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低聲喃喃。

　　我最近都會來的，在你結果的這個月。

　　嗯，也好，在彼此消亡之前輪迴之前，或許都能來看看我。

　　凌煙帶著末晶果往妖怪之家而去，至少在完全失衡之前，妖怪們或許還能靠著這些，平撫內心偶爾的暴躁和蠢動。

　　太陽即將完全隱匿，最後那片燒得橙亮的天空，還是沒能替遠方灰濛的城市染上點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