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中途

〈一〉

　　世界的「顏色」在大量流失中。

　　悅恩感覺得到某些能量正在減少，那些她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的奇異感覺，以往總是在她的感知中漲滿著。就她的觀察，似乎跟「顏色」有關，一種出現在眼瞳外框的特殊色光，會隨著人的情緒變換。

　　自從她察覺了顏色的流失，人們變換色光的速度加快，也就是，情緒更加浮動了。

　　已是深夜，悅恩望著窗外，大雨下了整整七天仍未曾轉弱。接連好幾天的大雨對瑞茵鎮並非異事，但對三不五時就愛晃到外頭的悅恩可是感到無比煩躁。她藉著觀察色光的變換可是輕易的交到許多朋友──隨著對方的情緒作相應的舉動──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

　　她明白自己看見色光能力是與生俱來，而在別人眼中，眼瞳就只是眼瞳，並不會因為情緒產生什麼異變。悅恩拉近了視線，望著窗面玻璃、自己的倒影，那眼瞳仍是十五年來都沒變過的，微微泛著紫色的光。

　　她不明白為何一成不變、不明白為什麼是紫色。

　　她知道這樣的顏色代表著什麼情緒，那些受到責罵、慘遭迫害的人，經常浮現紫色的色光。紫色，代表著害怕與恐懼。難道她在害怕著什麼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嗎？

　　「紫逸，其實我是名符其實的怪胎對吧？」她轉身對著房內角落的紫修靈花說。原本放在窗台的紫修靈花盆栽，因為悅恩怕被連日的雨水泡爛而搬進了屋內。

　　每當晚上睡不著，悅恩就會起身、靠在窗邊和紫逸說話。大部分說的，都是在抱怨嬸嬸派的工作太刁鑽。紫逸是五年前種下的，說也奇怪，像紫逸這樣的紫修靈花應該是一株會開上好幾朵，但它只開了一朵。那唯一的一朵開得極為漂亮，顏色鮮豔、紫色的瓣邊微微泛白，美得讓悅恩早上醒來看見它，心情就會好上一整天。

　　「我說妳這難不成是妖花？只開一朵就算了，一年四季從不凋謝，連壽命也比一般的紫修蘭來的長。悅恩哪，找時間把它仍了吧，我看了就不舒服。」嬸嬸曾這麼對她說過，臉上有著嫌惡的表情。

　　連歐肯舅舅──鎮上最好的植物學家──都說他研究植物這麼久了，這樣的情形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不過，那時他沒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拍拍悅恩的頭，要悅恩好好照顧紫逸，還幫紫逸換了比一般土壤較為肥沃的黑營土。

　　她想，一定是因為自己常常和紫逸說話的關係，所以它這般獨特、生命力這樣強勁。

　　「我心裡明白的，不管多會隱藏我的能力，不管我如何懂得和人應對，可是卻沒人理解真正的我。」悅恩苦笑。

　　「誰是真正關心，誰是虛偽問候，我不用多加費心就能分得出來。」

　　轉回身繼續望著窗外的雨，悅恩開始思考如何安排明天的工作。儘管悅恩的手工之細膩是鎮上人人都稱讚，但在嬸嬸的裁縫店裡她永遠只是個打雜的，甚至有時還得充當苦力，只因為嬸嬸不想多花錢僱用幫手。

　　要是再繼續下雨的話，就不能替嬸嬸去仙阿姨的工廠拿布料，因為那裡必須先繞過一段崎嶇的森林小路。以往嬸嬸都是托舅舅去森林裡採集、研究植物時順道帶回，但是舅舅出遠門到北方的城鎮──諾雪去了。據說是和當地志同道合的學者去更北方的野地，研究一種會隨著天氣變化改變模樣的花，於是換成了悅恩每隔七天就得跑腿到仙阿姨那。

　　但雨還下著呢。悅恩嘆了口氣，看來明天還是得幫忙作針線活了。有米蒂阿姨的帽子、克娜阿姨的裙子要縫補、千韻阿姨要縫在禮服上的串珠裝飾……還有最重要的，藍允先生的靴型韌袋，那是第一次有顧客委託悅恩完成的工作，完全由悅恩自己選擇縫製質料、剪裁設計。

　　她沒見過藍允先生，那天早上她出門上市場買食材去了。回來只聽嬸嬸雀躍的說，有位藍允先生很喜歡先前悅恩設計、擺放在櫥櫃兜售的靴型韌袋，希望能用同樣材質再設計一個較大型、能放進書本的收納袋。

　　靴型韌袋是由靴型葉的強韌莖幹編成的小袋子，上頭綁著從泡爛的靴型葉片取出的纖維所編的繩子。這是悅恩目前做過最滿意的作品，因為靴型韌袋不像一般的布袋不禁水沾及磨損，是很耐用的袋子。最重要的是，它的重量非常輕，莖幹非常軟，很容易攜帶和收藏。

　　靴型葉草的特性，是一碰到水就會稍微膨脹，葉片和莖幹都會變得更加厚實，只有地下根除外。因為靴型葉草和其他植物一樣，得靠根部來汲取整株植物所需的水分和養分。

　　這些知識都是精通植物學的舅舅告訴她的，一天她幫忙舅舅一同到山上採集靴型葉草時，她想到可以用利用這植物的特性做些有用的東西。於是她先試做了幾個手掌大小的靴型韌袋。就算把整個袋子浸入水中，裡頭的東西也絕不會浸濕。

　　當櫥櫃裡的靴型韌袋在半天內兜售一空，嬸嬸高興得要悅恩再多做幾個，可惜她上次和舅舅到山上採集的量已經用完了。且靴型葉草的量本來就不多，於是嬸嬸只好一邊催促她去採集，一邊開放少量訂製。當然既然是訂製，費用一定不便宜。當嬸嬸告訴悅恩，有位藍允先生要訂做時，眼瞳的色光流轉著亮紅色──色光只有在情緒深深影響內心時才會有起伏的流動──而紅色是代表愉快的顏色，她就猜到了藍允先生肯定先付下了大筆的訂金。

　　製造方面當然不是普通麻煩，考慮到遇水會膨脹的特性，悅恩得小心的拿捏好縫線間距，一針一針的慢慢縫製。這可不是靠嬸嬸那台很久以前在東方城鎮特別訂製的縫紉車能做得來的。

　　舅舅也因為靴型韌袋的熱賣，決定要研究栽種靴型葉草的方法，連這次去諾雪鎮也帶了種子要和幾位植物學家一起討論。

　　「決定了，明天把千韻阿姨趕在婚禮前要的串珠縫完後，就繼續來做靴型韌袋吧！要是早點作完，嬸嬸一定會很高興的！」看著仍舊下個不停的滂沱大雨，悅恩心裡想。轉頭對角落的紫逸說了聲晚安，爬上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