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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願望


  一場簡單到可以說是簡陋的葬禮,幾名和尚單調低沉的誦經,一名年輕的母親泣不成聲。黑框相片裡,是臉色蒼白、神色淡漠的七歲女孩,眼中的空洞,使得其他親屬對年輕的母親指責更深。


  葬禮中,只有兩個生面孔,一男一女站在路燈下,冷冷的望著這葬禮,似乎是要參加,又像是路過。男子從懷中拿出一包黑魔鬼。


  「妳,太閒沒事幹?帶我參加這個幹嘛?」男子抽著香草口味的黑魔鬼,無視四周責怪的目光。


  「你還不是會翹課去接任務?陪我也好。」女子笑了笑。從兩人的臉部輪廓和氣質,大略能夠知道他們是手足,「反正他們還要唸經唸很久,不如聽我說個故事吧!」女子看向天空,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給人的感覺卻是悲傷。




  平安夜,街上的人漸漸變少了。這條街的末端有家不起眼的咖啡店。穿著泰迪熊大頭偶的人發著傳單,情人雙雙對對並著肩走,每家店前都有一顆聖誕樹閃著華麗的光芒,四周都是歡度佳節的氣息,只是也會出現不該出現的畫面,那些每天都會發生,卻沒有人會理會的畫面。


  「妳居然把房間弄得那麼亂!妳知不知道我要花多少心思整理啊!啊?」咖啡店旁的小暗巷傳出女人怒吼的聲音和鐵窗的碰撞聲。
  「妳在這裡給我好好的反省!」,女人的聲音之後,緊接著是清脆的巴掌聲。「在我回來之前待在這聽到沒!」窗戶被用力的關上,讓好奇的大頭偶忍不住朝暗巷望去。


  小小的人影,在冬夜裡只穿著單薄、破爛的衣服,縮在鐵窗旁的小角落,並沒有哭,不知道是因為習慣了,還是已經哭不出來了。


  大頭偶轉過身,繼續發著傳單。這種事情該說見怪不怪嗎?新聞每天都在播報著相同的事,沒有人會關心那些孩子最後怎麼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要付出同情心?那些同情的目光對身心都傷痕累累的孩子們來說,更是一種傷害。


  不久後,年輕的女人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出暗巷。時間正好是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了,大頭偶輕輕地笑出聲,默默地對自己說聲,「聖誕……快樂。」


  「鯨,今天辛苦了!」咖啡店老闆笑呵呵的走出來,拍了拍大頭偶的肩,「還好有妳來幫忙。」


  「噗哈!」鯨把玩偶的頭拔下來抱著,稚氣依舊的臉上還帶著活潑的笑容,「哪裡,這是我的工作啊!」鯨俏皮的眨眨眼,將剩下的傳單交還給老闆。


  「我煮一杯咖啡給妳吧!天氣真的好冷呢!」咖啡店老闆左手一拉,把門打的很開,好讓鯨能拖著笨重的大頭偶裝束走進店裡。


  「太感謝了!老闆的咖啡是世界第一呢!」鯨笑道,眼神卻往暗巷巷口看了一眼。是啊,今天很冷呢!但不行,不能因為是聖誕節就同情心氾濫。鯨這麼告誡著自己。


  鯨開心地和老闆閒話家常,手中的咖啡溢著溫暖與香氣,心中卻還是掛念著鐵窗旁,那小小的人影。


  「吶,老闆,你們店後面那邊的巷子裡,是不是有小孩啊?」鯨裝做隨意的問。


  老闆和老闆娘面面相覷,才由老闆娘開口:「唉,是啊!她媽媽很不檢點,生了孩子卻不好好的養,前幾年,打到小孩哭得多厲害啊!」


  「是啊,但那可是別人家的事啊,我們怎麼能管那麼多呢!」老闆無奈地皺了皺眉頭。


  「隔壁茶店有打電話給那個什麼家暴中心是不是?」老闆娘偏過頭問正洗著杯子的老闆。


  「是啊,但那女人不知是怎麼把孩子藏起來的,家暴中心的人走了之後,那女人還賞了茶店的老闆娘一巴掌。」


  「所以說啊,別人家的事情我們真的管不著。要是那女人把小孩打的更凶,那怎麼辦?」老闆娘眼中映著不捨,似乎是很心疼那小孩。


  「喔喔,別管那個了,我跟你們說喔……」鯨轉移了話題。大略瞭解就行了,不需要深入明白。老闆和老闆娘有的觀念不過是一般人會有的,難以改變的觀念。小孩嘛,不過是種資產,養兒防老、養兒防老。


  離開咖啡店後,鯨拿薪資買了杯熱可可。她走進了剛才的暗巷裡,尋找那縮在鐵窗旁的小人影。即使虎毒不食子,人類這物種卻是例外中的例外,有著親情卻依然可以互相傷害;像是家暴,上對下、下對上。


  「妹妹,聖誕老公公要我把這個交給妳。」鯨笑著把熱可可遞給鐵窗旁澀澀發抖的小女孩。


  「媽媽說不可以亂收陌生人的東西。」女孩只是搖頭,並沒有抬頭看她。


  「沒關係,這是要給妳的,趕快喝完,姊姊要再把杯子拿走。」鯨硬是把熱可可塞進女孩的懷中,而女孩只是抱著,並沒有喝。「那種媽媽的話,不聽也罷。」鯨無意地說出了這句話。


  「不准妳說我媽媽的壞話!」女孩大吼著,丟出了懷中的熱可可。可可筆直地飛過鯨的身旁,落地。而鯨只是笑著,並沒有生氣。


  「對不起。」鯨撿起地上的可可罐,「我不知道妳媽媽對妳那麼壞,妳還那麼喜歡她。」罐子成拋物線進了一旁的垃圾桶,有隻野貓尖叫地跳出了垃圾桶,風也似的跑掉了。


  「她才不是一開始就那麼凶。」女孩小聲的說,淚水終究還是滑落臉頰。


  「還好妳還會哭。」鯨笑道。她的笑臉似乎拿不下來似的,「那麼,妳有沒有願望?我可以幫妳跟聖誕老公公說喔!」


  「願望?」女孩抬起頭來,原本死沉的眼中多了一點光芒。


  「對!妳想要什麼?每個人在這個時候都可以得到一個願望,只要有想要的東西,聖誕老公公就會送給妳。」果然還是同情心氾濫了啊。鯨在心中責備著自己,這算什麼?


  「可是媽媽說聖誕老公公是騙人的東西。」眼中的光芒又瞬間黯淡了,女孩將臉埋回了雙腿之間。


  「不許願的話姊姊要走嘍!」


  「真的可以許願嗎?」女孩著急地問。『其實她是很渴望的,只是害怕受傷而已,只是害怕而已,因為鯨也有過這種感受。』


  「真的。」鯨的樣子非常誠懇。


  「不騙人?」女孩有些不確定的再問了一次。如果是惡作劇的話請停止吧!


  「100%純果汁!」鯨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那麼,我想要媽媽能夠一直很快樂。」女孩終於有了一點笑容,說出來的話卻讓鯨非常震驚。


  這個願望小得好偉大,真的很偉大。


  「……我知道了,這個願望就讓姊姊幫妳實現吧!」鯨笑得不懷好意,「那麼,後會有期了。」鯨頓了頓,「對了,我叫做鯨,妳呢?」


  「莉稀。」




  「幹麻用第三人稱說自己的故事?」男子皺著眉,「所以你就要完成她的願望?那小孩叫什麼?你死?」吐出一口煙。


  「是啊,不過我說闇音,人家的名字只是剛好諧音而已,別那樣叫她。」女子,也就是鯨,輕敲了一下身旁的闇音。


  「然後呢?妳調查了稀的媽媽?」闇音不以為然的改口。


  「是啊,相當可憐的小女孩。」鯨望著哭得臉上的妝全花的年輕媽媽。




  她不懂,為什麼爸爸一喝酒就會打她,就算媽媽擋在她面前,也是一樣打。有一天,媽媽哭著抱住她說對不起,然後她就再也沒有看過那一邊幫她擦藥,一邊說要保護她的媽媽。


  從此之後,爸爸喝酒喝的更凶了!打人的次數也無限增加,進出醫院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只是她一直都不懂,不懂為什麼每次爸爸酒醒了之後,都會抱住她說對不起,既然要說對不起,為什麼又要打她?


  她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她不要有像自己一樣的小孩出現,所以她很認真的唸書,她想救跟她一樣的小孩,只是,一切的夢想都在爸爸那一聲:「對不起。」中結束。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爸爸有去賭博,賭博又喝酒,欠了一屁股債,不但被斷了三根手指,還順便把她賣掉了,她被自己的親生爸爸賣掉了。


  「阿惠啊!難道妳忍心看爸爸被人亂刀砍死嗎?」蒼老的面容,滿身酒味,那是一種腐爛的味道吧?


  那麼,你就忍心讓自己的女兒下海?


  「阿惠啊!阿爸這輩子只求妳這次,求妳幫阿爸!」蒼老的男人對著自己的女兒下跪,哭的滿臉淚水鼻水。


  當然只有這次!你以為女人有多少貞操?


  「阿爸好不容易把妳養的那麼大,妳真的忍心阿爸被砍死嗎?阿爸知道妳很恨阿爸打妳,可是妳也被我養那麼大了啊!求求妳!阿爸都下跪求妳了!阿惠!說話啊!」


  養大我的人不是你!是隔壁的鄰居!是我自己!我每天都要做多少的工作才能夠溫飽的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看著對自己下跪的老男人,她鐵了心,也明白了,原來只有錢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賣的人她可以對他說些什麼呢? 


  她滿臉淚水,溫柔的捧起父親的臉,「去死吧。」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可以跟父親這種生物四眼相交,真心吐出的話。


  「阿惠!妳這是什麼意思!妳要阿爸被人砍死嗎?」老男人慌張的爬起來,抓住她。


  「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請不要碰我。」她把老男人的手揮開。


  「阿惠!阿爸都已經下跪求妳了!妳還是不肯幫我嗎?」老男人大吼,「白養妳了!」一拳,把她打到在地,就像每個夜晚。


  「去死吧!」第一次的反擊,讓她真的發現自己長大了,再也不是那無法反抗的小孩,而長期酗酒的老男人也沒能打贏自己的女兒。


  「去死吧!人渣!」這是她對爸爸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惠!對不起!」老男人的哀嚎在身後,卻不可能喚回她了。


  既然要說對不起,那為何當初要這麼做?既然當初要這麼做,又為何要說對不起?那三個字,真的好廉價。


  過了平靜的幾年,她愛上了一名黑手,她在他身上找到自小渴望的愛,因此什麼都隨他,還為他生了女兒,卻在那時,黑手說要出國深造,雖然朋友都極力反對她出留學的費用,她還是心甘情願的出了。


  自己一個人,帶著女兒在城市中打滾求生存。而黑手在國外搭上了有錢人的女兒,一封信中只寫分手兩個字,便跟她完全斷絕關係。


  當她失魂落魄回到家中,酷似父親的女兒跑過來迎接她,嘗到的,卻是母親充滿怨恨的遷怒,一陣毒打,小孩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真的不知道。


  曾經何時,她忘了那是她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何時開始,女兒被她拳打腳踢的時候不再閃躲也不再哭泣?她曾經發誓自己在養小孩的時候,絕對不要重蹈父親的作為啊!還記得那又小又暖的身體抱在懷中的感覺,那是她能撐過最苦一段日子的支柱啊!


  一直到女兒躺進棺材的時候,她才發現,來不及挽回了,她只能夠像她父親說的話一樣,重複那廉價的三個字,「對不起。」




  「所以呢?」闇音開始抽第二根煙。


  「如果我說她是好人你會怎麼想?」鯨指著年輕的媽媽。


  「真的假的?」


  「我調查她的過去之後,便去了解她,好讓稀的願望可以完成,於是我便去她工作的公司打工,帶我的人,就是她。」鯨也拿了一根黑魔鬼,讓闇音幫她點火。




  「前輩,妳好像都沒有怎麼笑耶。」穿著工讀生的背心,鯨一邊幫那年輕的媽媽整理文件,一邊跟她聊天。


  「是嗎?我沒發現耶。」年輕媽媽胸前掛的名牌寫著”林惠”兩個字。


  「前輩要怎樣才會一直保持笑容啊?」鯨試探性的問道。


  「當然是看到錢的時候啊!哈哈!」林惠頓了頓之後,很小聲的說:「還有切斷過去…...」


  「前輩有說什麼嗎?」鯨裝做沒聽清楚似的問道。


  「沒有!妳快點處理這些文件!」




  「切斷過去?」闇音有點訝異,「所以妳的結論是切斷那傢伙的一切過去?」


  「是啊!包括她未死成的酒鬼老爸、拋棄她的黑手、棄她不顧卻自己享受的老媽,還有之前性騷擾她的上司。」鯨屈指算著,「而且都有保險。」受益人自然是她了。


  「去吧!捻完香之後該走了。」闇音明白了鯨的作為。


  「恩。」鯨把抽了一半的黑魔鬼踩熄,走向前去。




  「妹妹,妳又被關在這啦?」鯨好笑的看著鐵窗上的小人影。


  「姊姊完成了我的願望了沒?」哈著氣,稀想溫暖冰冷的手指。


  「只差一樣了,妳的媽媽要切斷一切的過去,也包括著妳。」鯨笑著,拿出一份契約和印泥,「乖,在這印指印,我發誓之後妳媽媽都很快樂的。」


  稀默默的印下指印,在鯨所指的位置上,然後喝著鯨給她的熱可可。


  「稀,妳放心,死亡一點也不可怕。至少,比在這裡好太多了。」鯨靠著鐵窗等她喝完。


  「可是這樣就看不到媽媽了……」稀嗚噎的哭了。




  「稀,姊姊來看妳最後一面了喔!等等媽媽的笑容妳要好好看清楚喔!知道嗎?」鯨捻個香之後,便離去了,與鯨錯身而過的,是保險公司的人員。


  兩人離去的背景,是林惠收到一大筆保險金的笑臉,參雜了不可置信、疑惑、悲痛、與狂喜的扭曲笑容。


  「真該一槍斃了她。」闇音鄙夷的說。


  「是啊!我是這樣對待她女兒的。」鯨無奈的笑著,「不過這都是每天會發生的事情中,極度微小的事件罷了。」






  『那,我想要媽媽能夠一直很快樂。』小女孩說,這是她這輩子許的唯一的願望,也是最後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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